一、温泉龙山上
柔柔的清风,轻轻地吹,拂动了龙山上的铜铃。叮叮咚咚,始于佛院而飘远,晨扫过后的学僧,安坐在教室上课,只留下几片白云悠悠。
渺渺兮予怀,望风山兮天一方。龙凤两山对望,环抱着美丽的小镇——温泉。每日都有游客来,泡完了热汤,就上山逛佛学院。
去看三语系的佛教是如何的,去读山门前醒目的文字是什么,去欣赏大雄宝殿前后左右的风景巨画,游目骋怀一番,让身心回归自然然后领略藏传佛殿的风格,听巴利语的梵呗,沉浸在法音里,让寺院的暮鼓晨钟来替代时间的闹钟;也可以独自一人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,赤脚帮大地按摩,或在悬空的走廊上信步当车,让步子喋响在安静的氛围里,再或是坐在木制的凉亭里休憩,触目那道烧红森林的风景线(一群穿橘黄色袈裟的南传法师);再请法师来疏导一下侍封已久的心结,喝那松树下冒出来的山泉……
二、林里村的木屋
“有一种幸福是早晨被鸟儿叫醒;有一种幸福是探古寻幽,访一历史真迹;有一种幸福是湖边偷闲,品一壶新茶,听一段回味悠长的国萃精品。”电台传出的信息不禁让我暗自偷喜。
如不是这么一说,我仍旧意识不到住在松林小屋里竟能消受如此多的幸福。“春眠不觉晓,处处闻啼鸟”的阳春三月,和日光丰产的仲夏,那大自然的花园引无数蜜蜂忙碌嗡嗡。深秋的季节,太阳不和月亮比美,很快西沉,呆坐在卧室就能看见这样的诗句:无边松叶萧萧下,不尽秋意滚滚来。晚自习归来的学僧,抬头寻思,是“明月松间照”还是“繁星点点”。有风的日子却是在冬天,用心良久的南方国子在等“花非花,雾非雾”(雪)的东西。
一次,偶在禅宗要案《五灯会元》里读到这么一首诗:“瘦竹长松滴翠香,流风疏月度炎凉。不知谁住原西寺,每日钟声送夕阳。”我不知道原西寺在哪里,但觉作者是在写我们宿舍的环境和生活。这里有“瘦竹”、“长松”,有风有月,还有山泉,被这么多的幸福包围,未免有点奢侈吧。知足的快乐泛滥不可收,负载的感觉似乎加深加重。修行,越显重要;学习,越发紧迫。
那是二月二十二日的星期二,我们从集体宿舍搬迁到松林木屋。还按傣族的习俗,举行了“上新房”的仪式。七八九栋小楼,每栋三四五人住,头一天念了《吉祥经》,滴水回向给守护山林的鬼神众。云淡风清、阳光明媚的日子,上上下下,为新家忙里忙外,脸上总洋溢着笑容,“师兄,家里茶叶没有了”、“先到隔壁邻居托钵化缘一下”、“叫你抬来的佛龛抬来了没有?快点,来不及啦”……
闲暇之时,我们就为这片松林木屋区取名。南达光同学说应该叫“善法丛林”,因为住的都是法师;台湾阿舅师父说是“竹林精舍”,因为周遭篱笆是竹子;学委腊定又曰“佳语林”比较好。众说纷纭,直到最后大家才敲定“林里村”为名,还选了老实的温囡当村长,每逢初八或十五就聚集一处开“村委会”。此情景,倒让人有种回到版纳村寨的感觉。
不过,木屋毕竟不是版纳的竹楼,当火辣辣的太阳强吻着大地时,可爱的木屋刹时间成了蒸笼,楼上楼下闷热,午觉一不小心就睡成了烤猪。我还是比较喜欢雨天的小屋,惬意舒畅。
三、雨中佛学院
窗外的世界忽然缩得很小,仅剩下佛学院而已,天地间都安静,只有一种声音在呢喃。下雨了。
曾经多少清晨烟雨中,惺忪的睡眼睁不开林里浮的氤氲,白茫茫一片,深深吸口气,湿润润的感觉泌人心脾,还夹带着些许淡香,却挥不去那股浓浓的睡意,让我又倒头埋进暖融融的被窝,只希望这场雨连绵不断。
雨声萦绕耳畔,仿佛渐大,打击在屋顶上的灰瓦,又坠落到房檐下的桶盆,编织的音符若隐若现。我索性起身去推开轩窗,探头望去,远处模模糊糊的凤山成了近处的背景,清晰的小径被雨水打湿,地上的污水溅脏了路人的鞋袜,坑坑洼洼,世界到处弥漫着湿漉漉的倦意……
“心不附体,到处乱造业”,不安的眼神逃不过师父的扫描,贪心得以恶治,然而,泡开的热茶,白烟袅袅,管护不严的思绪又纷飞。
在美丽的月圆日后一天,水仙花绽放的时刻,于鹿野苑处,伟大的佛陀宣告了第一个夏安居节,不是懒惰而足不出户,也不是借机而天方夜谭,那是出于慈悲流露,是为了勇猛精进,是智慧的闪耀。
好的因缘结出好的果报,自那以后,一次次的雨季安居期间,有多少只雨天出没的生命免于踩死,有多少部流传至今的经典在那时被开示,又有多少位尊者证得所有的四道四果,“如此,世尊是阿罗汉、正等正觉者、明行足、善逝、世间解、无上士、调御丈夫、天人师……”
“咔——”室友开门进来,打断了我的思路。“洗洗睡啦,在发什么呆呀?”
淅淅沥沥,雨一直滴落,不快不慢地轻弹楼宇。一天的开始还没弄清什么,一天的结束就到来。不知道那些培养正念的小法师是否已经睡下,枕着雨声人梦,回到当年那时的情景,去顶礼世间最值得礼敬的人。
旦日,东方吐白,佛学院焕然一新,水珠晶莹剃透,挂在绿叶上恋恋不舍,鸟儿啁啾枝头,恢复了往常的热闹。万物如洗的雨后,伊始。
四、屋内小悟
某日,文明社会里,一只苍蝇被透明的玻璃窗给骗了。
尤如晴天霹雳,它大吃一惊,怎么也不明白飞身于半空中居然会“碰壁”,这是祖祖辈辈以来都不曾有过的现象。
起初,它以为是个错觉,就擦亮了眼睛,一而再地加大油门往前冲去,直到天旋地转,眼前乌黑一片,终于晕倒在窗下。现代人发明成了它不可思议的闲境。
放学回来,我看到那只苍蝇躺倒在窗台上,奄奄一息。不用猜也知道,那幅精疲力竭的模样,分明是尝试过多次的逃离而未成功所付出的代价。我蹲下身去仔细一瞧,它已遍体鳞伤,鼓着大大的眼睛,再也不能做最后的挣扎。就像一片枯叶,死亡使者已近在身旁,马上就要被押解去开始漫长的旅程,然而却没有旅费,只能随业力的牵引,流转轮回,永受六道“无常”、“苦”、“无我”的煎熬。
自从搬到林里村后,苍蝇蚊子之类的昆虫,经常飞进屋子里来。
有一次,我正在看《南传法句经》,听得“啪啪”几声响动,一看又是苍蝇“撞墙”了。原来我想装看不见,反正也是它不请自来的,那就请自便吧。可是那清脆的响动,似乎是打在自己的心上。谁叫自己法师当久了,看到小猫小狗、老人小孩也动恻隐之心。
“来吧,小东西,算你和我有缘。”我正用一个瓶罐准备去罩住它,不料,那家伙不领情,拼命地冲撞玻璃窗想逃走,像是我要加害它似的,真冤枉。又尽量放轻动作,我近乎蹑手蹑脚地靠近它,可还是不行,那家伙疯狂似的乱窜,那么紧张那么惶恐,仿佛还叫喊着“救命”二字。
“哼,不识好人心!”搁下一句,我就走了。认真地回到书本上,下决心不去理会它。然而,目光停滞不前,同一行上的偈子,我看了数遍,最后还是彻底被打败,只因那可恶的家伙捣蛋,在考验我的慈悲,故意造出魔音来勾引我的怜悯。
“好,最后一遍啊,别给我倔。”我又合起书,好让那嗡嗡的噪音永绝于耳。
天啊,我还没有动,只是有个要动的想法而已,它又猛烈地跳脚。逼得我终于开骂,“笨,笨,你这无头无脑的家伙!太笨啦,救你你还给我跳。”无奈,我总是心太软,如此的往返几次,最后把它给捉住了,念了一次不同寻常的三皈依才给它放生。心想:“看你还敢不敢再来。”
可多次解救苍蝇蚊子,却不见得“碰壁”现象少几次。有时候,我真的恼火了,刚救完一只,马上又一只飞进来,谁知道会不会又是同一只呢?对于旁生的可恶和无明,我是真的没辙了,生烦恼了。
“静后而能明。”那是禅堂静坐回来的时候,我又一次看到“是非颠倒”,但没有立刻做出反应,而是静思着某些事“我是否也这般无明?”为此一句,我沉默了整天下午。
“咚——咚——”一声很饱满,又一声很无力,晚殿的钟声叩响迷茫的心扉,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累,是该回家的时候了,回到自己真正的家。
做好事不应该有烦恼,之所以有烦恼是因为自己的心先对别人有了要求,得不到满足才起嗔恨的。这不能怪苍蝇蚊子,它们并没有开口要求我拯救什么东西,而是我不能平衡自己的六根与六尘,也进不了它们的世界去,却一味地热心肠而不用智慧。我错了,主动地去“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”。
我想,如今的父母和儿女,会出现“代沟”的现象也是如此的吧。或许,父母亲真的在方法上有所欠缺,只站在自己的世界来指责孩子气,而不先回光返照自己的言语、表情和思想,是不是哪个地方用错了,好让孩子懂得自己的爱。
眼前的这只苍蝇,已一动不动。
我忽然想起佛陀的二法门:境界与现象。
五、绝壁禅台
绝壁禅台,顾名思义,落于青峰翠岩上,枯藤老树间,远远近近,高高低低,弥望的都是油油的松绿,不用养鸟种花,无须挂画点缀,“一切造化种神秀”。其结构位置也独特,是一块长方形、大小适中的空地,嵌在缝崖间,顺贴石壁,上下左右及背面皆古岩,但并不幽暗,因为前方的天空是开阔的视野,足以举目千里,足以俯仰天地。总体上看,绝壁禅台宛如一口凹进山崖的浅洞,无论刮风下雨都不受影响,委实大自然鬼斧神工之杰作。
通往禅台的天梯,是一条分歧的羊肠小道,湮没在绿荫下,郁郁葱葱,纵然太阳面红耳赤,也难以找到空隙钻进来,正所谓“曲径通幽处,禅房花木深”也。我常去禅台静坐,去呆想,去理一理生活中繁乱的思绪。
一到那里,很快就能心平气和地“照顾脚下”,暂时从闹市中解脱出来,发现那松林像流水一般“哗啦啦”地淌着;一到那里,很容易就放松全身的戒备,只留意气息经过的鼻端,闭上眼睛,系心一处,暂时忘掉自己的存在。直到什么都没有之时,再到什么都不是之际,慢慢地睁开双目,兴许会被不曾有过的感觉吓了一跳:远处,一只蚂蚁在枯木上走动着,或者,某只松鼠正和另一只打架。当然,游客的聒噪也是有的,山下的那挂牌“游客止步”,并不见得生效,反而更增其好奇心罢了。
其实,本无所谓寂寞和无聊的,只要风一吹,凉爽的空气便泼向你,拂去心中的热恼和身上的燥热,智慧便自然地涌现,为清凉再“注”把力,你可以发现身边的许多感动,比如那壁崖上爬满岁月的沧桑,又或者置身于静谧中,坐听虫鸣鸟唱,笑看风起云涌。总之,与绝壁禅台同在的每一天,你将会喜不胜收的。你离去,禅台是一天平静的开始;你归来,禅台是一天浮躁的止息。
编辑:小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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