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斋中的情与痴

世上只有情难画，谁似先生写状来？聊斋写儿女故事，篇篇不同，但都脱离不了一个情字。《阿宝》、《莲香》和《鲁公女》三则皆在述男女钟情而终得善果之事。而巜阿宝》故事情节尤为动人。

此篇中孙生虽为名士，然性迂讷，生有歧指，常受人戏，同社生名之为＂孙痴＂。邑有阿宝，富贾之女，国色天香，适待择婿，孙受怂恿，遂不揣冒昧，浼媒通之。女戏言去其枝指当归之，孙竟信以为真，果断指，几欲昏死。然女再约去其痴方可。孙生哗辩不痴，而终无由得见以自剖。会值清明，女出游，憩于树下，生遥见之，惊为天人，遂默然呆立。同游者呼之不应，曳之不语，方知魂随美人而去。众舁之归，家人惊恐，托人婉告女之父，欲招魂于其家。初，女每梦与人交，问其名，则曰孙子楚，甚感惊异。及巫至，诘得其故，骇极，遂直导入室，令招呼而去。经断指离魂两节奇闻，女已阴感孙生用情之深，然仍实未谋面，不敢托以终身。及至孙化鹦鹉，再至女所，以不离不弃之行，终化动女心，使其自矢，鸟遂衔履飞去。女因有履在生处，矢不他，使婢泄情于其母，母虽厌其贫，终不能夺其志，欲以生赘其家。女曰：“婿不可久处岳家；况郎又贫，久益为人贱。儿既诺之，处蓬茅而甘藜藿，不怨也”。孙生终以情之痴，抱得美人归。后生忽患消渴，中途撒手，阿宝痛哭之极，泪眼不晴，绝食自经，遂使阎王有感于其节义，赐孙生再生人世，夫妻重续天伦之乐。

问世间情为何物，直教人生死相许！而情至痴处，更是感天动地，使鬼神且深许之。蒲氏曰：书痴者文必工，艺痴者技必良，世之落拓而无成者，皆自谓不痴者，实乃真痴也。余信夫！

《莲香》一则，叙一狐一鬼，俱与人合，作桑濮之会。狐曰莲香，鬼称李氏，皆风姿窈窕之辈，书生桑晓，为人静穆自喜，常独居坚坐，因一戏言，遂使狐至鬼来，双双笑纳。虽狐贤无媚，然鬼久缠成病，以至沉绵无救。于此时桑、李方有悔意，俱乞于莲香。莲香以三山药饵兼以李氏之唾，终救得郎君复生，而此处狐鬼人之辩尤为精彩。桑生曾曰狐媚可惑人生病乃死，莲香则曰，如君之年，房后三日，精气可复，纵狐何害？设旦旦而伐之，人有甚于狐者，向西门官人，夜夜与家婢纵淫，而成病尸瘵鬼，亦怨狐蛊否？莲又质李氏：“闻鬼物利人死，死后可常聚，然否？”李言：“非也，两鬼相逢，并无乐处，如乐也，泉下少年郎岂少哉！” 莲叹曰：痴哉，夜夜为之，人且不堪，而况于鬼？李则反问：狐能惑人以死，尔何术独否？莲曰：“彼乃采補者流，妾非其类。故世有不害之狐，断无不害之鬼，以阴气盛也。”读此，乃知鬼病缠身之由来。

后李氏耻于作鬼，自惭形秽而求活，遂借尸还魂，化作富氏张女燕儿，得桑生亲迎而成礼，终成眷属；而此举亦使莲香羞为狐，自惭形秽而求死，投生卖浆之家变韦女，十四年之后重会桑生之所。至此，鬼狐并为生人，并移前世骸骨，同葬一穴，姊妹两世情好，成为异闻。故聊斋又名《鬼狐传》，实得其名。

而书中莲以怜称，李以履著，同归于桑，曰相连理。然托名假义，为狐为鬼，并属子虚。李女假尸还魂，无异张冠李戴，莲香再世，何殊弧佩韦弦？

至若两属秘密，并慕窥视，纳李垂危，依莲复活，正如易经所云：见豕负途，载鬼一车，先张之弧，后脱之弧。是矣！

《鲁公女》亦为“人鬼情未了”之滥觞。一面之缘，遂生倾慕之心，后闻女卒，竟悼叹欲绝，此真乃“一见钟情”之特写，痴情之态暴纵也。此篇中张生可谓痴而有恒，果如女言，代诵金刚经一藏数（五千零四十八遍），使女超脱，投生富贵之家。女与之相约，十五年后会于卢户部家，而生因思经咒之效，持诵益虔。神人感而召之，令入浴泉，濯后竟返老还童，体健须无，宛如十五六岁时。至会日，生果赴约至河北，女亦坚守未字。此间虽经两度波折，然有情人终成眷属，十五年之约遂为佳话。但明论于此评曰：鲁女死而复生，生而复死，乃情缘之所结。生以青衣邀去，饮茶赐浴，遂成童面，且致修龄，以行将就木之人，俨然小偶。菩萨慈悲，以杨枝甘露，洒作并蒂莲花，赐福钟情之人，岂以生死相隔？